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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百三十九章 Gone With The Wind

 

“对不起,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……”冰冷的机械女声第三遍响起。

握着手机的手无力垂下,白凝蜷坐在床角,将自己埋进手臂和膝盖建立起的临时避风港里。

十几个小时前,他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会和她保持密切联系,说什么听不到她的声音就睡不着觉。

可现在——又算什么呢?

白凝不是没想过帮他编织借口。

手机电量耗尽?可充电器,是她亲手放进行李箱的,以防万一,她还准备了一个储满电的充电宝。

不小心摔坏,或者被人偷窃?且不提以相乐生的谨慎,发生这种可能性的机会微乎其微,就算是真的,只要他想联系她,总能找得到办法。

白凝极轻地叹了一口气。

那位叶小姐那样喜欢他,虽然未必肯出手解围,却一定愿意架一条逃生梯,渡他一人过去。

夫妻本是同林鸟,大难临头各自飞。即使相乐生趋利避害,放弃了她,她也没有立场指摘。

其实,出现这样的状况,也并不意外吧?

两个人的结合,本就是利益驱动,如今基石崩塌,一拍两散也不过是意料中事。

她为什么竟会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呢?

大概,是夫妻关系进入全新阶段之后,她太过如鱼得水,不知不觉中适应了这种状态,变得麻痹大意了吧。

大概,是相乐生太过纵容她,在她面前暴露出太多的本性,肆无忌惮,随心所欲,令她也习惯了用真实面目和他相处,糊里糊涂地放松戒心了吧。

大概,是她真的相信了他的那一点点真心,渐渐走出原生家庭的影响和阻碍,试着给予他相应的回馈,一步步沦陷在互为倚仗互做帮凶的甜蜜沼泽了吧。

如今,潜意识里最深的恐惧终于变成现实,维系婚姻的必要条件不再存在,她被打回原形,他又有更优秀更合适的发展对象愿意以身相许,正常人都知道应该怎么选择吧?

顾念旧情,不离不弃?

呵,相乐生又不是恋爱脑。

他是理智清醒到极点的人,无论在何等不利的情况下,都可以做出最正确的判断,为自己牟取最大利益。

他离开她,她完全可以接受。

但是,想想他临别的谎言,想想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副印象,是那么的深情如许,如今却又吝啬地不给她隻言片语,白凝还是觉得难过。

果然不应该毫无保留地相信任何人啊。

一滴眼泪渐渐爬过有些憔悴的脸颊。

无助痛苦的情绪啃噬她的心臟,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的黑暗梦魇。

没有人爱她,没有人发自内心地疼她,她渺小又无能,什么都抓不住。

除了自己,她什么都没有。

嫁给相乐生的时候,她除了防备和清醒之外,内心是有一点雀跃的。

嫁人意味着她终于可以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庭,逃离动不动就发疯的傅岚,逃离她厌恶的腐朽污糟的过去。

撇去后来发生的波折不讲,她一直很感谢相乐生在她最需要的时候,给了她一个庇护之所,给了她所有女人都无法抵抗的数年娇宠。

白凝忽然想起,有一年的年关,她因为傅岚喜怒无常的态度和刺耳的冷言冷语而情绪崩溃,放声大哭。

她从来没有那么失控过,等到意识到自己歇斯底里的模样和傅岚如出一辙时,更加崩溃。

有的时候,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努力和原生家庭带来的负面影响对抗,可是到了最后,却发现恶毒的命运早在身上烙下印记,你竟然变成了你最讨厌的模样。

那天夜里,相乐生紧紧抱着她,不厌其烦地安慰她,劝解她,在她自厌自弃到了极点的时候,无数遍地告诉她,她和傅岚是不一样的,所有的矛盾与痛苦,都不能怪她。

他说,她也是受害者。

他救她于水火之中,帮助她成为更加坚韧、更加强大的她自己。

真情也好,假意也罢,她没办法否定这段婚姻,没办法全盘抹杀他对她的温柔体贴。

她也没办法责怪他最终选择离开她。

白凝擦干净无用的眼泪,实在没有困意,便赤着脚下了地,走到书房打开笔记本电脑,打算找部电影看看,打发打发煎熬的时间,分散自己的注意力。

她顺手打开邮箱,看见七八封未读邮件,愣了一愣,逐个点开。

情真意切的情书与含金量极高的论文,科学家的浪漫和理性,毫无保留地铺在她面前。

白凝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心思,草草看了一遍,又退出来。

在电脑里翻着翻着,不知道怎么打开了她和相乐生一起出去旅游拍的那些照片,等她意识到的时候,立刻像烫了手一样关掉。

她闭了闭眼睛,心烦意乱,伸手拿起文件架里面一个黑色皮质封皮的记事本,胡乱打开看了看。

笔走龙蛇,行云流水,一弯一折间暗藏风骨,是相乐生的字迹。

前面几张,零零散散地记着些文件要点、事件备忘,内容正常到无趣。

再往中间翻,便生动许多,或许是因为这个本子不太可能被外人看到的原因,留下的字眼也放肆起来。

“5月13日,市长出差,提前订酒店,双人。”这里的“出差”,想来不是正经出差,“双人”也不可能是“双人间”的意思,其中具体事宜,由他提前安排。

这样隐秘的事,只能安排心腹去做,相乐生这么快便获得了领导信任,出乎白凝意料,想了想却又并不意外。

他本来就是八面玲珑、野心蓬勃的男人,这条路最适合他不过。

“出了个大麻烦,幸好有惊无险。”这应该是和叶元新共同度过的那场危机。

他当时特地瞒着她,怕她担心,后来交待叶元新的事情时,才抖落出来,语气轻描淡写,顺便带着些得意,夸了一通自己的随机应变。

原来,强大如他,也会害怕。

“6月21日,老婆例假,这次比之前准,也没怎么疼,看来果然是吃药的问题,下个月21日提前煮红糖姜茶。”

白凝愣了愣,没想到还会提到自己。

“6月28日,妈生日,提前买礼物,包、项链。”他每次都要准备双份礼物,其中一份以白凝的名义送出,不动声色地调和婆媳关系。

白凝刚刚有些感动,翻到下一页便看见一句:

“听说走后门多了对女人身体不好,以后还是要节製,一个月一次。”

“……”感动的情绪又收了回去。

她安安静静地翻看着,一会儿凝神一会儿失笑,郁郁的负面情绪倒散了不少。

翻到记事本的最后一页,停顿在纸页上的白嫩手指顿了顿。

所有黑色的长方形格子里,写满了她的名字。

白凝,白凝,白凝。

骨架饱满的,线条流畅的,一撇一捺,漂亮得像流水线上生产出的一系列工艺品。

她顺着他的笔迹描摹轮廓,一遍又一遍,直到纸张染上些许手指的温度,方才拿起旁边笔筒里的钢笔。

她翻到这页纸的背面,用端正清丽的字体,写下他的名字。

相乐生,相乐生,相乐生。

每写下一个字,惶乱不安的心便略略平复一些。

困意姗姗来迟,她趴在书桌上,神智介于混沌与清明之间,忽然蹿出一个念头——

她是不是可以试着……多相信他一点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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