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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9节

 

归雁忙接过宫人递来的狐裘大氅替她披上:“外面这么冷,娘娘还是回去吧,殿里有地龙,可比外面暖和。”

“我知道,可我就想出来走走。”她语气淡淡的,可出口的话叫一众宫人都愣住。

再看她绷着的脸,虽喜怒难辨,总感觉有几分意气在。

宫人诚惶诚恐,不知道哪里做错了,俱面面相觑。

“你跟几个小丫头置什么气?”李玄胤握住她的腰,顺势将她揽在了怀里。

“你不用上朝吗?”舒梵没想到他这个点儿会来重华宫,人还有些懵懵的,垂眸望他。

他眉眼温柔,一身玄色伫立在皑皑雪景中,身姿如劲松,实是一道靓丽的风景。

只是神色静谧沉郁,好似有满腹心事。

舒梵自己就有心事,见到他的那一刻便有说不尽的委屈,想要跟他吐露,但目光一落到他脸上,怔了下,又生生咽了回去。

想到他日理万机,家国大事都处理不完,哪里有那个闲工夫安慰她帮她参谋这等小事?

且她病了的这些日子,他衣不解带地照拂她,喂饭侍衣事必躬亲,实在不想再劳烦他了,抿了下唇,对他露出个笑容。

她瘦了不少,下巴都削尖了,李玄胤看她半晌,忽的将她搂到怀里,用力抵在胸膛上。

舒梵从他怀里抬起头:“……你怎么了?”

“没什么。”他笑笑,不愿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带给她,转而道,“今日是除夕了,舒儿,不如朕陪你出去走走吧?”

“……可以吗?”

李玄胤朝她递来手,宽大的掌心,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展示在她面前。

舒梵觑一眼,稍微忸怩——其实也没有很忸怩地将小手递了上去。

被他握住后,她红着脸小声:“我们换身衣裳再出去。”

到了未时,雪下得反而更大了,扑簌簌地敲打着马车,盖顶上蓬蓬有声。旧雪未除,街道上又覆上了一层新雪,马车穿过寂静的长街到了内坊市,视野里才瞧见莹莹灯火。

街道上铺肆林立,只有三两家关阖着店门,除了几个巡逻的兵士,到处都是叫卖吆喝的小商贩。

舒梵听到有叫卖榆钱糕的,遂撩了车帘朝外面望去。迎面一捧雪扑到她面上,激灵灵的,她打了个冷颤。

李玄胤将她拉回怀里,用温暖宽厚的掌心揉着她的小手,一面吩咐刘全去买些。

很快刘全捧来了一个布包,李玄胤接在手里,一层层揭开,热气扑面,最里面是裹得严实的翠绿色糕块,一看就是新鲜出炉的。

舒梵迫不及待去拿,被烫了一下,她缩回手指捏住耳垂。

耳边传来低笑,她抬头,他唇角略勾了一下,笑意转瞬即逝。

她盯着他不服气地看了会儿,嘴唇微抿着,莹白的肌肤在晦暗的天光里恰如黑夜中的明珠,反而愈加明亮。

马车颠簸了一下,她在他腿上晃了一下,有一绺碎发从颊畔垂落。

她伸手捋好,低头去吃榆钱糕,一小口一小口捧着吃,吃了会儿察觉到他在看他,抬头望来:“你要吃吗?”

眸光清澈而安静,让人联想到冬雪覆盖下的山林。

“我不吃,你吃吧。”他收回了目光,唇角不经意地弯了一下,抬头望向马车外。

帘子偶尔被风雪扬起,灌进些雪粒,洋洋洒洒像洒霰子。

有一些细白的点落在她乌黑如樵的发梢上,他伸手替她轻柔地掸去。

她又朝他望来,眨了下眼睛:“陛下……”

“叫玄胤。”

她怔了一下,一开始抿着唇不愿意,后来被他灼灼盯着,小声地唤了一声。

他笑着将她往怀里捞了捞,吻一下她的脸颊。

“刘全和羽林卫的人在外面!”她可是听他说过的,这些人耳聪目明,个个都是好手。

“没事,他们不敢,听见也只会当做没听见。”他淡道。

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实在开心,心里好似拢了一个小火炉,将寒意渐渐驱散,连日来那种愁苦抑郁的感觉好似散去了一些。

她放松地趴在他怀里,任由他抱着。

他们是便衣出行,先去的是城东的一家酒坊。

刘全和两个便衣打扮的羽林卫在前面弓着身子开路,帘子一掀,扑面而来的酒香味弥漫在空气中。一楼大堂不大,零散坐着几个客人,桌上置花生米、炸鸡、鱼脍、汤饼等物,混着店小二的吆喝声、酒客的说笑声,有一种温馨的烟火气。

不知为何,舒梵的眼眶有些湿润。

“怎么哭了?”李玄胤握了握她的手,抬手替她拭去。

舒梵摇摇头:“没什么,就是觉得很幸福。”

李玄胤失笑,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带她坐下,让刘全点了几碟小菜。

他难得出宫一趟,虽是陪她散散心,多少也存了几分体察民情的意思,一路观察与自己想象中倒也大差不差。

只是,他面上并无多少喜色。

舒梵看出来:“民风淳朴,官员恪守法度,陛下不开心吗?”

李玄胤执酒盅亲替她倒了一杯甜酒,语声不无嘲讽:“长安是天子脚下,自然法度严格,并无官吏敢公然欺压平民。可到了地方上,天高皇帝远,无人制约,可就不一定了,不然各地怎么会有那么多乱臣贼子?虽然百姓愚昧,兼之受奸佞蛊惑,何尝没有官吏欺压的缘故?若非被逼到绝境,老百姓怎么会反?这帮贪官污吏、士绅豪强,一个个在地方上胡作非为,专横跋扈,还打着朝廷的旗号,实在可恨。”

“只一昧镇压,是治标不治本的。”他最后道。

舒梵明白了,只觉得前路遥遥漫漫无期,托着腮跟他一道作沉思状。

李玄胤偶尔侧头瞥见,禁不住笑起来。

他沉静醇厚的嗓音在夜色里格外动人:“你一个小丫头,懂什么国家大事?”

“你还别瞧不起我,能替你分忧呢。”她拿手指蘸了酒水,在桌面上轻轻书写。

他原是笑着的,看到后面神色微凝,若有所思。

“设立更好的监管制度,两者制衡,分化地方大员大权,徐徐图之。”

他轮廓深邃,此刻隐在逆光里,瞧不真切,却更添几分深沉难辨。

舒梵心里一惊,酒醒了两分,忙胡乱将字抹去:“我胡说八道的,你别往心里去。”

李玄胤笑了笑,给她添酒水:“再喝些。”

舒梵:“……你不是要灌醉我吧?”

她狐疑警惕的目光叫他发笑,他悠然靠进椅背里,手搁在桌上,闲闲道:“呀——被你看穿了。”

语调一叹三扬,偏生带着几分慵懒劲儿。

舒梵还没反应过来呢,怔怔望着他。

他平时多正经一个人啊,竟然也有这样不着调的时候。

她琢磨着难得的机会,要怎么打趣他,他已经起身离开:“走吧。”

她连忙跟上去,亦步亦趋的:“还去哪儿啊?”

“去卖了你。”他淡淡。

“才不信。”她眉毛一扬望着他,得意道,“你舍得吗?”

他低头看她,她小脸被灯火映得红彤彤的,眼睛里都是狡黠的笑意。

他不觉笑了下,手拢住她的肩膀。

舒梵微怔,人已经被他揽抱到怀里了,他低头抵着她的额发,贪婪地亲吻她眉眼。

雪还在下,烛火映照着皑皑雪地,街道上的行人已经寥寥无几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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