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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9节

 

他听到那脚步声的时候,刻在骨头深处的恐惧早已让他动弹不得。

混乱一片的记忆里只剩下那粗哑的、恶狠狠的声音,由远及近:“好啊,我早就知道,你这个狗东西……不打就是皮痒!”

那顿昏天黑地的毒打,是他永远不敢再回忆的痛苦。

他的项圈被紧紧勒进皮肉,勒得他时时窒息眩晕。双眼蒙上了黑布,四肢也被绳索捆起,吊在不透风的地下室里整整三天,没有得到一点食物,只有昏昏沉沉时灌进他喉咙里的一点水和药。

叮铃铃。

叮铃铃。

无论是疼痛、窒息还是饥饿,令人头昏脑涨的铜铃声一直在响,像是无数小虫钻进他脑海深处,带来永无尽头的痛苦和黑暗。

梅生做了很多纷乱的梦。

梦见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握着他的手,带着他往前走。

他看不清前面走向哪里,但他看见傍晚橙色的云霞扑面而来,那么宁静,那么美好。

无论往哪里走,他知道,前面是家。

“……妈妈。”

泪水打湿了眼睑下的毛发。

“还叫妈妈呢?我知道你识字,自己好好看清楚。”

班主可怖的眼睛出现在眼前,他把一张货契扔到梅生面前。

“——洛家,老四。看到了吧?这是你爹娘把你卖给我,我给他们立的契据。”

“别再瞎叨叨什么父母来救你了。看清楚,他们家里揭不开锅,是自愿把你卖掉的,不是什么拐卖。”

“还跟枣生比?人家被接回去做千金大少爷了,你连他的脚趾头都比不上!”

“你以为你还是谁家丢了的宝贝么?不过是个没人要的破烂罢了!你是我真金白银买回来的,报官也没用,死了也会扔到后头的猪圈里喂猪!”

……

再次从束缚中放下来之后,梅生终于放弃了。

长久的黑暗、毒打和饥饿让他几乎失明,他如死尸一般被拴在地洞的墙角,铁链嵌入他脖子和四肢的血肉,生锈的铁笼子里到处沾染着他斑斑点点的血迹。

梅生已经不想活了,可他又不敢死。

他怕疼,师父再次拿着带倒刺的木棒来让他练习时,他木然地照做,再也没有一丝反抗的勇气。

铜铃声一响,他下意识地就会颤抖。

他再也没做过妈妈来救他回家的梦。

因为他终于知道,没有人会救他。

这里不是人间,是地狱。

地狱空茫,唯他一人。

就在那一夜,深重无边的噩梦中,脸上温暖又湿漉漉的触感把他舔醒了。

一只毛绒绒的小狼挤在他身边,亲亲热热地舔他的脸,舔去他眼角淌下来的泪水,又把他舔得一脸口水。

……小白?

他费劲地睁眼去看它,喉咙里含糊不清地嘟哝。

小狼却像听懂了他在叫它似的,激动万分地扑上来舔得更加起劲,尾巴摇得像连屁股都要摇掉了。

梅生模模糊糊地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小白时的情景——

他斜靠在院墙边,吃着一块抹了点板油的菜窝头。吃到最后一小块时,突然发现一只脏兮兮的小黑狗小心翼翼地从墙角探出半个脑袋,干燥发灰的黑色小鼻头拱在空中一嗅一嗅,盯着他手中的菜窝头直流口水。

他吹了声口哨:“过来!”

小黑狗立刻欢天喜地跑了过来,然后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少年把最后一块菜窝头往嘴里一放——再恶作剧得逞地哈哈笑起来,蹲下来把菜窝头递给它:“给!”

小黑狗一口叼住,很小心地没有让牙齿扎到他的手,一仰头就恶狠狠地把菜窝头咽了下去,好像连嚼都没有嚼,然后一边摇尾巴一边亲亲热热地用鼻子拱他的手。

“啊呀,一只小黑狗!”他笑嘻嘻地撸了撸它立起的耳朵,又仔细看了看,“不对,好像是只小黑狼。嗯……又像狼又像狗。”

“那就叫你小白吧!”

……

梅生忽然愤怒起来,胳膊肘猛地往外一搡,把小白狠狠给摔了出去!

小白毫无防备地“咚”砸在地上,失去平衡地打了几个滚。

“呜呜呜!”它一边委屈巴巴地哼唧着,一边又没眼色地往他身边挤。

滚!畜生,滚!!

他手脚并用,泄愤一般狠狠地对小白拳打脚踢。

小白尖声嚎叫着躲避,迷茫又恐惧地绕着他打转,懵懵懂懂的黑色大眼睛里满是委屈和不解,却说什么都不走。

他终于忍无可忍,抵着墙翻过身,怒火让他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,猛地一脚朝小白侧后腰踹了过去。

咣!小白被踹飞了出去,重重砸在墙上。他凄厉惨叫着,挣扎了好半天才站起来,一条后腿却抖抖索索地抬着不敢落地,一走动就一瘸一拐的。

那一脚好像踹伤了它。

梅生心里忽然一窒,一股酸涩的热意涌上鼻头,漫到眼眶。

可他却恶狠狠地皱起脸,从嘴里发出凶恶的“啊啊”声,佯装要再次踹它的样子——

小白夹起尾巴,凄凄惨惨地呜咽着转身逃得没影了。

地下室里重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。

小白被他赶跑了,他如愿以偿了。

可不知怎么的,刚才从鼻头涌上来的酸意却越发止也止不住,酸痛的热流模糊了整个眼眶,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让他想要尖叫,想要哭嚎,想要不顾一切地撕碎身边的一切,撕碎自己……

他用头“咚咚咚”地撞墙,几乎感觉不到额头传来的痛意,只觉得从左胸深处扩散开的剧痛一抽一抽地蔓延至全身,比师父狂风暴雨般的抽打还要痛。

他累得几乎昏死过去,再次惊醒时,又是被湿漉漉的舌头舔醒的。

这次,他还未睁开眼,就忍不住抽了抽鼻子。

……好香。

一种令人疯狂的、油脂特有的醇厚香味痒痒地挠着他的鼻子,几乎让他一闻就开始流口水。

他清醒过来,才发现小白竟然又回来了,正在用湿漉漉的鼻头拱他的脸,四只爪子在他身上来回扒拉,像是在叫他——起来!吃肉了!

一块香喷喷的肉掉在他的胸口。

不是吃剩的骨头,而是一块完整的、带着一层亮晶晶肥油的排骨。

表里

看见小白扔下的那块排骨,梅生愣住了。

小白见他不动,急切地“呜呜呜”叫起来,叼起那块排骨又放下,爪子扒拉得更加着急。

戏班子的生活并不富裕,学徒们平时都是吃不到肉的。

它怕是从师父单独的小灶那里偷来的肉,师父看得那么紧、平时那么凶,不知道有没有打它……

他吞了口口水,一滴眼泪落在血迹混着泥的地上。

那一天,他和小白分吃了那块香喷喷的烤肉。

排骨烤得有一边已经焦黑了,一边沾了沙土,还被小白叼了一路,早就冷了。

可他却觉得,那是他一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。

把骨头上的最后一点点肉沫也吃干抹净后,他愣愣地看了小白半晌。

或许是发现带给他的肉根本不够吃,小白有些怯怯地用鼻头蹭了蹭他,然后在看到他抬手时吓得往后一窜,似乎害怕他又要打它的样子。

梅生心里一酸,一把将小黑狗搂进了怀里。

胸腔里闷闷的呜咽逐渐涌上喉口。最后,他抱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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