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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9节

 

!就是这么想着的同时,骆良骥还是忍不住要对逢春说话。他眼睛也还是离不开逢春。他还越来越看逢春神秘:装扮成这个样子,不是擦鞋女吧?莫非是一个女演员,在体验生活?或者在拍电影?该不是哪里装了摄像头吧?骆良骥想入非非,扭头四处观察蜜姐擦鞋店,看看其他擦鞋女那笨蠢模样,再看逢春,就一个额头一个眼波一绺发梢,都是艳的,愈发觉得逢春不同凡响。骆良骥管不住自己了。他也恼自己,不知道为什么。但随着时间分分秒秒过去,他愈发管不住自己。

两个完全陌生的男女,此时此刻,竟然一模一样发生了别样的心思。这种心思简直是老房子失火。一时间完全不受人控制,情况又都迷蒙不清,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,就是心里头温暖舒服,好像有头小鹿活泼乱撞,随时都叫你心惊。

两个习惯不说话的人,都管不住自己,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。又不约而同都把声音压低低的假装不是在说话,默契得要把世界上别人都从他们之间排除出去。

骆良骥说:“看你做得这样细致和辛苦,十块钱哪里够?我司机不懂事,手面小气,得罪你了啊。应该付多少,你说了算。”

逢春笑道:“一百!”

骆良骥说:“没问题!”

逢春笑道:“那我得替你擦出一朵花来。”

骆良骥说:“你已经擦出来了。”

逢春故意问:“在哪里?”

骆良骥说:“在我眼里。”

停一停。逢春往上看骆良骥一眼,讥讽道:“你就这样习惯性泡妞啊!”骆良骥说:“我泡了吗?我又没有叫你美女,我连你人都只看见额头也没办法恭维你漂亮,也没问你名字,又没找你要手机号码。”

逢春说:“有没有泡你自己心里知道。”

骆良骥说:“我不知道。只你知道。”

一双意大利出产的巴利牌皮鞋,在逢春手下眉清目秀地出来了,皮光,型正,缝制严谨,端庄典雅,好鞋就是惹人爱。逢春歪着头打量,颇有成就感,哎呀好鞋就是惹人爱!早些年逢春在新世界国贸大楼上班,午休就要和同事去隔壁逛百货商场。好鞋的知识积累了一箩筐。逢春周源都是渴望穿好鞋。特别是周源,不管有钱没钱,也不管家里买米买油,在新世界百货买一双英国其乐休闲皮鞋,那是肯定的,这是出去和朋友玩的脸面,必须拥有一双!周源在结婚时就拥有了一双,一直穿到现在。逢春舍不得钱,又想换装的配鞋多一点,她就买一双莱尔斯丹买一双百丽,不出场面的鞋还是去汉正街买水货。没有那么多钱,隔三岔五逛商场还是要跑到进口大品牌专柜去挂挂眼科,看看人家的款式与设计,感受感受,也是养眼的。因此逢春知道,像意大利巴利这样好的头层牛皮,一般鞋油是不能用的,前进一路进货的最低廉鞋油那根本就碰都不该碰。可是这几块被烈酒烧灼浸染的暗斑,还是必须真正养护一下的。但是蜜姐已经注意到他们了,逢春和骆良骥心里都知道。

逢春说:“我真的认为这么好的皮鞋得养护一下。”

骆良骥说:“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。”

逢春说:“只是我得找她去领最好的鞋油。”

骆良骥说:“你想要就去领。不要怕,有我。我会付她钱。”

骆良骥的话,温暖宜人,轻柔体贴,每一个字,逢春都无法抵挡。多少日子以来她心底里那三尺冰冻的寒冷,一点点被融化,一点点的,逢春心里已经有水汪汪荡漾的柔情蜜意。

逢春终于站起来,因蹲久了,逢春猛一站立,一阵眩晕,骆良骥及时扶住了逢春,他伸出一只手,在逢春身后的腰间扶了一把,逢春装作那手并不存在,却瞒不住自己要惊心动魄。

逢春走到蜜姐跟前,找蜜姐要那盒巴西棕榈油,那是蜜姐擦鞋店唯一一盒正宗进口养护鞋油,专供少数重要顾客——那都是水塔街地面上的街办领导片警协警工商税务城管。他们是擦鞋店顶天的大人物,其他人休想。

蜜姐假装不懂,说:“什么?”

逢春说:“那么好的皮鞋很需要保养一下。”

蜜姐说:“对不起,你说需要就需要吗?!”蜜姐借题发挥,她愠怒地朝逢春喷了一口烟雾,说:“你今天状态很迷糊,已经为一双鞋花费太长时间了!十块钱我已经没什么赚头了!尽快让他走!”

逢春叫道:“蜜姐!”

蜜姐的香烟停顿在嘴唇间,双手抱肩,问:“怎么哪?”

逢春说:“你怎么能这样?怎么能赶顾客?你怎么知道做完人家不加钱?”

蜜姐说:“你有能耐你先让他加钱!他拍出二十块钱我立马拍出那盒巴西棕榈油。”

蜜姐说着说着眼睛就睁圆了越过逢春看前面。骆良骥的司机从逢春身后过来,手里居然拿着一张百元钞票,说:“我们老板说不需要找钱。”蜜姐顿时笑嘻嘻没有话说了。

逢春闪电般回瞥一下骆良骥,泪就已经涌了上来,她低下眼睛使劲往下吞咽。逢春拿过鞋油,返回骆良骥跟前,蹲下,不吭不哈,全神贯注地,涂油,抛光。一双手像春天的燕子,欢快灵巧地上下翻飞。逢春的倔劲上来了。她一不做二不休,用手指指骆良骥袜子上面的污迹,骆良骥问:“脱掉?”逢春肯定地一点头,把站在门口的司机招来,连她都不敢相信自己会吩咐司机:“快去买双新袜子回来。”又追一句:“出门一拐都是卖袜子的。”

骆良骥紧跟着对司机说:“听见了?赶紧照办。”

司机跑出跑进很快就买来了一双新袜子。骆良骥忽然有点羞涩,他背过身子,脱掉自己的脏袜子,掏出口袋里的餐巾纸包好了,要司机到外面找一垃圾桶扔掉。骆良骥穿好新袜子,逢春给他穿上皮鞋并扣好鞋带,放好裤管,一双脚整整齐齐,干干净净,漂漂亮亮。这情形忽然又把蜜姐擦鞋店远远推开与隔绝,一个空间里只有两个人,两个人前一刻都是陌生人,后一刻却同时都有感觉他们正如人家日常的夫妇一般,女人正给要出门的男人收拾。也不说什么,就是有一种你知我知,从心里头贯通到指尖,到处都是暖融融。奇怪的是这两个人,并非无家无口的单身男女,是连孩子都读书了,才忽然邂逅在一个擦鞋店里,被唤醒早该有却没有的感觉。这感觉,逢春好想说给骆良骥听,骆良骥也好想说给逢春听。待要说,蜜姐擦鞋店又回来了。二人都明白他们没有互相倾诉的可能性,只能憋着。二人都知道皮鞋擦好了,骆良骥该离开了,才相见又分离,仓促得心里生生难受。两人都躲闪,都不看对方,都把动作放得无限慢,但也挽回不了事物本身的规律:一个顾客的皮鞋擦好了。他该离店了。

蜜姐猎手一般,有耐心而又眼睛犀利,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俩。

逢春把骆良骥的一双脚摆好,端详了端详,终于开了口,仿佛是自言自语,道:“这样子才好了。”

逢春一开口,发现自己还有勇气说话,没有流泪也没有失态,她如释重负,一鼓作气说:“拜拜。欢迎下次光临。”这是蜜姐擦鞋店的例行送客词,擦鞋女人人都要说的。

骆良骥顿时手足无措,摆摆双脚,踩踩地面,拿手撸撸头发,有一瞬间似乎要崩溃。到底他也不是毛头小子,还是竭力稳住了自己。拿出皮夹子,从里头取出一张百元钞票,递给逢春。

逢春说:“给老板。”

骆良骥说:“老板的给过了。这是给你的。”

逢春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了一阵恼。噢,他真以为她是擦鞋女啊?他可真喜欢炫耀自己有钱啊!他到底姓甚名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今天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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