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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顿饮长生天上酒

 

今夕何夕?见此良人。

若她尚是无忧无虑初初及笄之时,当会含羞带怯以此诗回之。

说没有一点点心动是假话。只是如今她二十二岁了,寻常女子在她这个年纪早已嫁做人妇,独她为王兄嘱托孑然至今。

初时对王兄的怨怼在经年累月之后也慢慢释怀了。昔日她渴望画遍人间胜景,河清海晏,如今一一得在她治下实现,比出现在画中更叫人欣喜。

养生丧死无憾,王道之始。

为此万里同风,纵使她这一生都要孤身一人,以王兄的身份被禁锢在王座上,她也甘之如饴。

可李存勖和她是不同的。作为晋王世子,不出意外会是未来的晋王,他完全可以娶一个他喜爱的妻子,举案齐眉,白头偕老。

面具遮掩了她面上神情,那双秋水明眸微微躲闪了一下,旋即毫无波澜:“世子,夜很深了,我们回去吧。”

回去之后,李云昭这里众圣姬们都明里暗里来打听两人相处得如何。心思伶俐如妙成天只看了一眼王上淡淡的神色,便知趣地赶姐妹们离开,让她们勿要多问,顺带也轰走了来打探口风的镜心魔。

在临近两国边境线的地方,二人率军作别,望着神情淡漠的李云昭,李存勖心下怅然:他常年驻守潞州,而她少出凤翔,不知下一次见面又是何时。

对那夜陈情被无视,他倒是并不气馁。他知她身为岐王,顾虑重重,这时向她诉衷肠并不合适。

可情之所钟,难以自抑。

分别后,李存勖径回太原向父王复命。

李克用这回只是为了报复当年朱温驿馆夜袭之仇,习惯性恶心恶心朱温,顺便试探一下岐国实力,这次儿子能夺取梁国西北重镇实在是意外之喜。

他为人深沉,心中很为儿子骄傲但面上不显,屏退左右后淡淡道:“做得很好,只是为什么不将长安拿下?”

李存勖低头道:“长安离太原甚远,若要派兵驻守岂不麻烦?”

李克用推着轮椅,头也不回:“哦?为父还以为是你有心送给岐国,送给那位岐王的。”

李存勖低声道:“父王何出此言?”

李克用哼了一声:“你以为通文馆都是吃干饭的?不要说是我,就是李嗣源恐怕都早就知道真李茂贞不知所踪了。不然你以为我为何突然起意试探岐王?”说着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:“当年为父想为你提亲,你不要,现在瞧上人家了?晚了!她如今是王侯之尊,焉能嫁往别国?”

李存勖低头不语。

李克用知儿子失落,也不好打击他,只叫他:“去拜见你母亲吧,她很想你。”

李克用半生戎马,过了而立之年方才想到继承人问题,遂娶妻生子。他的王后曹氏1出自山西大族,沉稳大气,颇有智谋,受他爱重。

李存勖刚踏进母亲宫室,恰好与张子凡打了个照面。

这小子年纪轻轻倒得了他那好大哥几分真传,武功在同侪中出类拔萃,仪容温文尔雅,很博得长辈好感。

张子凡合上扇子,行礼道:“子凡见过二叔。”

李存勖与他见面不多,虽然不喜他义父李嗣源,但对这小辈没什么恶意,点头道:“好。是李嗣……你义父也在太原么?”

“非也。义父在总舵闭关,派子凡来拜见祖父祖母。”张子凡解释道。

李嗣源的至圣乾坤功修至瓶颈,十余年间寸功不进,在十三太保中已不是什么秘密。李存勖小他一十八岁,但内力修为却相去不远,想来李嗣源是该心焦。

可他长年闭关,也没见他大彻大悟,悟出点什么精妙功夫。

曹氏见儿子探望,忙招手让他近前,笑道:“你啊,也不知道常回家看看。”

李存勖不好直言不在父王跟前更自在,只得应道:“儿子省得。”

曹氏想及刚刚离开的张子凡,唏嘘道:“子凡这孩子聪明伶俐,长得也好,比你也不差多少。嗣源曾言这孩子身世可怜,是他故友之后,可惜故友蒙难,满门不存,他顾念相交之谊收留了这孩子,视若亲子,也不曾叫他改姓。”

“……”李存勖睁大眼睛,有点佩服他这位好大哥睁眼说瞎话的本事。

刘氏为李克用妾室,与曹氏相交甚好,情同姐妹,李克用在外征战时,都是她和曹氏一同抚养李存勖。她见曹氏伤感,笑道:“姐姐许久不见存勖,日日念叨,怎么今日一见反倒不开怀?”

“哪有。只是想想嗣源和子凡到底不是我亲儿孙。也不知啊,我的亲儿子何时能娶上媳妇,生个娃娃,也好叫我这老婆子含饴弄孙,颐养天年。”曹氏说着,拿余光去觑儿子。

“……”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。

是时男子十六七便可成婚,他及冠有几年,曹氏便催婚了几年。

曹氏见他目光闪烁,不像往日故意避开话题,喜道:“你……是有心上人么?”

李存勖也不隐瞒,轻声道:“是。她……很好,出身,不,身份尊贵,文韬武略,相貌美丽,儿臣心悦于她。”

曹氏见他谈及心上人时眉眼温柔,嘴角含笑,打趣道:“真有这么好的姑娘?那下回可要带回来让我瞧瞧。”她了解自己儿子,只说心悦就是还没讨得人家姑娘欢心,便给他留点面子,不点破。

“日子过得真是快啊。你也别急着回潞州,你和岐王刚大败梁军,朱温一时半会不会反击。”听到“岐王”二字,李存勖眼皮一跳,“下月是你姐姐的三十生辰,我年纪大啦,不爱出远门,你代我去探望探望她。”

李存勖与这位嫡亲姐姐关系甚好,闻言称是。

曹氏知他一路风尘仆仆,也不多留他,母子说了会话后便叫他回去休息。

刘氏却发愁道:“存礼当年随他父王出门一趟,回来说有了位心上人,问他是谁也不肯说。这些年也不见他身边有人,实不知这心上人是否确有其人。存勖可别学了他。”李克用收李存礼作义子时,李存礼尚且年幼,便将他挂名在刘氏名下。

曹氏安慰她道:“不会的。存礼亦是年轻有为,翩翩人杰,早晚觅得一佳偶。”

花开两朵,各表一枝。李云昭回到凤翔后,便听自在天来报瑶姬殿下早回,正在岐王府庭院中等候。她也不换下岐王装束,径自去见这位数月不见的阿姐。

相识六载,她不知这位阿姐真实名姓,仅能从“瑶姬”这一化名中推测她是一位李唐宗室公主。

瑶姬正坐在庭院石桌边捣药,小猫枚果正扒着桌沿蹬着腿儿想爬上桌,见主人回来,“喵喵”叫了一声,便扑到主人怀里。

李云昭顺着脊背摸了两把,摸得枚果幸福地眯起眼睛,瑶姬看她们一眼,笑道:“好啊,枉我还叫侍女给它削频婆果2吃,主人一回来什么都不顾了。”

瑶姬行走江湖时多穿道服,在岐王府中或是幻音坊中却爱穿盛唐服饰,今日她穿一件红白相间的间色裙,胸前垂着一串华丽复杂的璎珞,李云昭见多识广,注意到珠玉中还串着拂菻3金币。

“阿姐这璎珞倒是又古怪又美丽。”李云昭说着抱着枚果坐下。

“我在瓜州时见到一队拂菻来的商人,略通东土言语。我买下他们大部分商品,言中原不平,若想等太平年岁做生意,过几年再来试试。他们感激我出手大方,心地仁善,多送了我几枚金币,我随手和颈间珠玉串了一串。”瑶姬手上不停,提起药罐子看了看,满意地点了点头。

她抬手间露出小臂上一道血痕,如雪白宣纸上用朱砂狠狠划拉了一笔,李云昭抓住她袖子惊问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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