牢内阴寒,这太监身上的囚衣单薄,破破烂烂,裸露出来的地方纵横着狰狞的伤口,趴在地上不动也不作声,若不是牢房太静,尚能听见微弱的呼吸声,险些以为地上趴着的是个死人。
刑部大牢人多眼杂,用不了多久,就会有人将他灭口以绝后患,这边的线一断,晏谙后边的计划就全都作废了。费了这么的的功夫,守了这么多日,眼见到了收网的时候,可不能在这一步功亏一篑,廉宇这么急着赶来,就是要赶在对放下手之前拿到想要的口供。
离开椅子,廉宇蹲在这小太监跟前,能被魏兴利用,就同样能为他所用,刑具或许撬不开他的嘴,但是个人就有软肋。
半个时辰之后,廉宇带着口供离开刑部大牢,径直去见了晏谙。
“不错,动作够快。”晏谙翻了一下口供,廉宇很聪明,没说破却能明白他的意思,这份绕了个大圈子的口供够精彩。“你要是没这个悟性,朕就得再安排都察院掺合进去了。”
“不敢误了皇上的大事,臣这边刚撒下手就赶着去的。”
晏谙心情甚好,随口跟廉宇打趣道:“行,不枉费朕把你挑出来带到宫里,回去歇着吧!”
廉宇这边还等着夸奖呢,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,脱口而出:“啊?”
晏谙好笑地觑着他,补上了后半句,“歇两天回来上任新职啊,大半个月没睡好了,瞧瞧你眼底下的乌青,再这么满宫晃悠,是要告诉所有人夜里神出鬼没的人就是你?还是说,你想连轴转?”
“不不不,”廉宇赶紧否认,苦着脸说,“臣没这个意思,臣已经熬了几个大夜,再不见周公,就该见阎王了。”
“行了行了,准你三日假,”晏谙挥挥手,“赶紧补觉去吧,别在朕跟前晃悠了。”
“是!臣这就告退!”
送走了廉宇,晏谙低头细细看那份口供,宫里的荡清不比在府中时简单,一声令下就能把心怀不轨的人逐出府去,所幸绕了这么大个圈子,总算是见着了成效。前世的错误晏谙不会犯第二遍,不管到了哪里他身边都要干干净净,绝不能像病榻上的瑞昌帝一样,生死都掌握在别人一念间,也绝不允许孔令行再有机会将手伸到他眼前。
罪己诏
院子里那棵树夏日里也是郁郁葱葱,亭亭如盖地立在那里,引得不少鸟雀逗留筑巢,如今已经被秋冬的寒风吹成了光杆。孔修尧望着在冷风中颤颤巍巍的枝桠叹了口气,没多驻足便进屋了。
房间里地龙烧得旺,里外温差太大,被冷热这么一激,孔修尧只觉浑身不舒坦。孔令行抬眼瞥了儿子一眼,递给他一杯热茶,孔修尧接了,坐下捂在掌心暖手。
“咱们的人已经尽快赶往刑部了,只是,还是晚了一步,口供已经被禁军拿到手了。”
“还用你说,”孔令行冷哼一声,“宦官都快被这刺杀案牵扯进去一半了!还有那禁军提督,我看经此一事也保不住自个儿的位置,为父小瞧了他,这一手,将咱们在宫里的线几乎尽数斩断了!”
孔修尧低头听着,茶碗送到唇边也没喝上一口,只是说:“宫中到底还有太后娘娘在,没了魏兴和禁军,也会有别的路子的。”
“旁的也就罢了,”孔令行拧眉压着火儿,“那个何馥,究竟有她的消息了没有?一个女人,又大着肚子,还能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不成?”
“儿子就是来给父亲说这个的,”孔修尧将茶碗轻轻搁在桌上,“咱们的人在城外发现了何馥的踪迹,但是有人暗中相护,是以不好下手。而且据他们回禀,照何馥的身形看起来……孩子已经没有了,儿子认为,没有再折损人手去抓她的必要……”
茶盏突兀的破碎声猝不及防在耳畔炸响,孔修尧只是睫羽抖了抖,似是早有预料。他默然起身,垂手而立,“父亲息怒。”
孔修尧感到有一点疲惫,从前他可以跟在父亲后头游刃有余地处理这些事,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他对于这些开始提不起来丝毫力气,每日机械性地完成孔令行交付给他的任务。
朝堂上现在的局面对他们而言太不利了,御史台已经被架空,六部经历过红莲教那次的荡清,世家元气大伤,孔令行也很缺人手,就像这一次进了刑部大牢的那个太监,若是按照从前在刑部的人脉,廉宇赶到时只能见到一具尸体。还有内阁的存在更是棘手,它不仅仅是夺了东厂厂公批红权那么简单,而是成为了新的“天子近臣”,真正削的是丞相这个位置。
瑞昌帝尚在位时,哪怕君臣之间有龃龉龌龊,碍于身份和情分,老皇帝都要给孔令行几分面子,从来没有哪道政令的下达是不经过丞相点头的。可是新帝截然不同,他不怕被御史弹劾独断专行,一应事务几乎不曾与孔令行商量过,圣旨不需要再过丞相的手,玉玺之下加盖的是内阁首辅的章,至于那个深得晏谙敬重信赖的傅明海,更是把油盐不进的硬骨头,被世家孤立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转过性子,眼下就更是敲不动了。
原本按照孔令行的计划,宫中事成,太子遗腹一落地,操纵局面的那根绳子就能重新落在他们手中,可这最重要的一环出了岔子……孔令行是如何的气恼愤恨都是情理之中。
新皇确实很有手腕,不过短短数月,朝中近乎翻了天,更不要说来年春天,新的举子涌入朝中,又是何等的冲击。然而他的疲倦并不是因为这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