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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了,是喝醉了吧?

“你喝醉了。”

“没喝醉。”苏喻坚持道。

“真的么?”

“真的。”

我盯着她的脸颊,微微泛红。不过除此之外,词尾明了,语调平常,确实看不出醉的迹象。

她把酒杯放在茶几上,“我是认真的。这样对两人都比较好。他也可以轻松一些,不用再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了。”

我没回答。

苏喻不出声地哭了。泪水一滴接一滴顺着脸颊往下淌。她把右手搭在我的牛仔裤膝部,身体簌簌颤抖。我看着她齐整整的刘海摇颤不已。像在做一场迷失于虚拟的梦境,现实感正奇异地失去。

好一会儿,她才像意识到自己在哭,匆匆用袖口拭去泪痕,开口继续说道:

“最近,我常常做梦,一个梦会重复做好多次。甚至在梦里自己都会发觉‘咦,这个梦我昨夜做过’。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?”

“谁都会偶尔如此。”

她定定地注视着我的眼睛。我看见自己映在她黑漆漆的瞳仁里,仿佛被吸入镜子另一侧的灵魂。

我不得不移开目光。

“对了,是关于拼图的梦。”

她以确信的语气说了下去,“梦里,我变成了巨大拼图中的一个小块。不是固定在一处的小块,而是一个时时刻刻都在变幻形状的小块,因为任何位置都不肯容纳我。沉默如冷水一般迅速渗入一切,而一切又在沉默中黏糊糊地溶为一摊。我也在那里边溶化,怎么喊叫都无人听见。”

说完后,苏喻像是连坐着的力气也失去了,歪着脑袋靠在我的肩上。她的发梢刺激着我的脖子。娇嫩的嘴唇微张,颤抖着,呼出潮湿温存的气息。电视里的新闻结束了,天气预报节目播放着舒缓而重复的音乐。听来像是鼓励,像是警告。又像是包含着鼓励的警告。意义多重。

我猛然站起。

苏喻失去支撑,倒在沙发上。

她用手肘勉强撑起上半身,“好像确实有点喝多……”

我没有理会。

“不觉得太过分了?自退学以来,他的努力,你真的有看在眼里吗?从愤世嫉俗的学生,猛然蜕变成顺应俗世规则的成年人。那可是脱胎换骨般的变化。”

苏喻扬起脸,“我并未要求过他,相反,为了不干涉他,我付出了相当的努力。”

“可你没帮过他。”

“怎么样才算帮?”

“在他改变的过程中,我们是重要的推动者。”

“我们都经历过适应社会的过程,没必要那么夸张吧?”

我摇摇头,“知道杉树是不会弯曲成长的吗?有的人也如此。不具备那样的柔韧性的,强硬,但是脆,折过头了,只会‘咔啪’一声断掉。”

“可你想让我怎么做?”

“安安心心结婚。我……所有人都会好好祝你们幸福的。今晚的事,我会当做没发生过的。”

说完,我起身,在门口穿鞋。

苏喻像是凝住一样坐在原地。我道声“晚安”,开门走出。门悄然合上时,我一闪瞥见她身子前倾,捂着脸,无声无息。

走出楼道,适应了冰冷空气,我的头脑清醒起来。

我一脚踢向街边的塑料垃圾桶,发出巨大的“咣当”响声。在夜里安静的街上动静非凡。一只脏兮兮的大猫受惊似的窜过街面,躲入绿化带。

一股强烈的悔意涌上心头。

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啊?之所以苛责苏喻,恐怕是想逃避自己的责任而已。真正该承担刘北安改变的责任是我。是我,自作主张把不该透露的事告诉了他。

我想立刻回去向苏喻道歉。看了眼手表,指针已逼近十点。刘北安加班再晚,也该回家了,若是这个时点再去,难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。

下次见面时,一定要向她道歉,也拉上刘北安一起。两人在一起快五年了,从来没吵过架,如此牢固的关系,这一点小问题一定迎刃而解吧?

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苏喻。

停滞的时间里

苏喻失踪三个月后,她的父母终于决定举行一个名义上的葬礼。我没有参加,若是在葬礼上遇见刘北安,势必落入需要解释来龙去脉的局面。

葬礼那天,我在公司加班,其实推掉也无所谓,但我只是想找点事做。若是空闲下来,势必陷入胡思乱想的境地。

我专注于报表的制作中,闷头做了好几个小时。由于不需要感情介入,较之做其他事轻松得多。

午休吃饭时,下意识点开了手机的社交软件。吊唁的信息顿时铺天盖地,原来的同学们或多或少去参加了她的葬礼。没有去得也在说些关于她的回忆。看来她以十全十美的美少女形象存在于人们记忆中。但存在于他们描述之中的美少女一点儿也不像她。至少不是我所熟悉的她。

整个午后我都茫然阅览着朋友圈里各种悼词、照片以及怀念青春的诗句。看着看着,恍惚觉得其中承载了七年份的重量。自认识她以来的七年时间——浸染了种种样样的记忆和感情——却被概括在如此简单的三两句配图文字中。

我离开公司,开车去了江边。

桥上有专用的人行步道。我把车停在江边,自己走了上去。从桥上向下看,江水的颜色介于蓝与灰之间,几道徐缓的波浪间歇性地赶来,又撤身离去。想必这就是苏喻最后看到的场景,我用手撑着桥栏,半身前倾望向水面。从旁边走过的人们以费解的眼神打量我,但我全然不以为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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